非虚构

时   艰（短篇小说）

警  喻

1

现在想来，是从中秋节开始，沈少君的生活一下子全变了。由于，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突然来袭，很多事情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规划。

“这个节过得稀碎。”老姑站在阳台上一边叨咕，一边向外张望。小区里除了志愿者们手持喷洒器在消杀，一个闲逛的人也没有。

沈少君的老姑，是中秋节的前一天从乡下来的。每年的中秋节老姑都来。因为，这一天不单单是中秋节，还是妻子张轲的生日。老姑一辈子也没生个一男半女，就把张轲这个侄女当作亲闺女。从农历七月初开始，鸡下了蛋舍不得吃，攒着，作为生日礼物给他们送来，年年如此。老姑说，“过生日就要吃这笨鸡蛋。”平日里更不用说，园子里的青菜一下来，就一筐一筐地往这儿倒腾，沈少君就跟她说：“城里菜市场啥都有，你就别折折腾腾地送了，搭这盘缠路费的干啥？”老姑就说：“那是啥？净些施了化肥、喷了农药的，哪有咱自家种的准称？”

老姑每次这样说时，沈少君和张轲都无言以对，老姑说的是实话。但沈少君还是不希望老姑这样折腾，毕竟年龄大了，看着心疼。尤其是去年老姑夫病逝，剩下她一个人顶门过日子。喂鸡喂鸭，还要侍弄十几亩庄稼地，也真够她折腾的。

中秋节的早晨，老姑拿个煮好的鸡蛋从张轲的头上一直滚到脚下，老姑说，这叫滚运气，吃了这个鸡蛋，一年的运气不会差。

沈少君和老婆高高兴兴地吃了老姑送来的笨鸡蛋，拾掇完饭筷，张轲便和老姑开始准备中午的生日宴。沈少君倒在沙发上，习惯地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一个信息突然闯入眼帘，在沈少君居住的这个县域的一个林业地区出现了冠状病毒感染型确诊病例，信息几乎暴屏，沈少君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一时不知所措。

张轲在医院发烧门诊做护士工作，如果信息是真实的，她势必马上返岗。面对疫情，别说张轲是党员，就是普通的医护人员必须责无旁贷地坚守岗位，这是一个医者的职责，也是起码的良心。看到张轲和老姑兴致勃勃的样子，沈少君不忍心打破这温馨的氛围，便悄悄地放下手机，来到厨房想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让张轲返岗前好好吃顿饭。

老姑瞅瞅沈少君说：“你别忙活了，挤挤插插的，你去看电视吧。”

沈少君说：“我摘摘菜吧，老婆大人过生日，我总得出把力呀！”

“行了，你别添乱了。”张轲笑着把沈少君推出厨房。

沈少君再次坐回沙发上，心一直悬着，他不敢打开手机，生怕蹦出关于疫情的信息，此时的他只盼着团团圆圆地陪老婆过个生日。

饭菜终于好了，沈少君急忙打开蛋糕，插上蜡烛，给张轲戴上寿星王冠。传说在生日这天，恶魔会偷偷来侵犯，所以要戴上王冠驱魔。现在看来，疫魔真的来袭了。

但愿疫情信息是恶搞，是闹剧。

张轲双手合十许愿后吹灭了生日蜡烛。沈少君为她到了杯红酒，

祝福的话还没说上一半，张轲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生日宴终究没能吃成，张轲吃了一口蛋糕和老姑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沈少君和老姑大眼瞪小眼地杵了半天，沈少君说：“姑，咱俩吃吧。”

老姑嘟囔着：“咋这么忙呢，连顿饭也吃不成。”

对于疫情，老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这两年疫情没少闹腾，把人们的生活搅得乱糟糟的。城里不说，就说屯子吧，为阻断疫情，严防车辆进出屯子，村里采取土法上马，在屯子入口堆起高高的土堆或雪堆，弄得里不出外不进。即使这样，村民们也没感觉到恐慌，十里八村的也没听说有人被确诊，总觉得疫情离我们很远很远，没想到这次居然来到了家门口儿。尤其是美国，这电视里丁把说，死了八十多万人，想想都吓人。

疫情终究是揪心的，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

2

事态远比想象发展得迅猛。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我们小区的音响突然又响起来。全县进入紧急状态，全域实行交通管制，各小区实行封闭管理。

县里反应如此果断、决绝，是我没有想到的。本该出去晨练的，计划总没变化快，作为一名老党员，响应政府号召是责无旁贷的，只能待在家里，不添乱，就算为国家做贡献了。

那天吃完早餐，沈少君开始收拾东西。

老姑见问：“你干啥去？”

沈少君告䜣她，单位群里发出了通知，取消假期，立即返岗。

老姑疑惑地瞅着沈少君。

沈少君明白老姑的意思，其实沈少君所在的单位与抗击疫情没有多大联系。但是在疫情面前，作为一名党员、志愿者，沈少君有责任、有义务为抗击疫情做点事情。就说：“姑，疫情就是命令，抗击疫情人人有责啊！”

老姑说：“那你忙去吧，我也回去了。”

沈少君说：“姑，小区封上了，没有工作证出不去呀！再说，全城实行交通管制，没有车咋回呀？！”

老姑焦急地说：“那咋整啊！我的地还没割呢，啥时候能通车呀？”

沈少君说：“等疫情过去，我开车送你。”

老姑喃喃自语：“这一时半会儿能过去吗？这可咋整。”

看到老姑日渐弯曲的脊背，沈少君的心里也酸酸的。

在去单位的路上，张轲在微信里告诉沈少君，她昨天下午已赶赴距县城50公里的林业地区。沈少君知道，那里是此次疫情的风暴眼。这个林业地区就依附在号称全国最大的镇子兴隆镇的旁边，中间隔条铁路，一东一西。这里原本归乌鸦泡林业局管辖，几年前才划归到地方。这之前，道东道西各过各的日子，好像之间没有什么相干。划归这个镇子就不一样了，镇政府要把这里的社会经济发展以及民生要纳入全镇统筹规划管理。

那里收治的是疑似病例，确诊病例都被送到市里定点医院救治。张轲到岗后就没闲着，一次次开会、一遍遍查房、一回回抽血、测体

温……忙乎得头昏脑胀。

一天下来，张轲回到护士站，摘掉护目镜和口罩，双颊，鼻翼、额头、眼眶都留下一道道深深勒痕，青青紫紫，一阵阵刺痛袭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好。

3

疫情来势汹汹，县城里也出现了确诊病例。我居住的县城叫苏城，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宝地，建制一百多年，从未出现过天灾和瘟疫。此前觉得疫情离我们很远，可现在就在身边，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沈少君走在凝结出一层薄薄霜的街面上，风从远处刮来，让人感到丝丝的凉意。街上显得很空旷，行人寥寥，餐饮、宾馆、商场也陆续歇业。

全县进入一级响应，单位按照县防指要求负责的是一个小区的包保工作。这是一个开放式小区，没有大门，没有值班室。沈少君他们单位人少，四人一班，24小时三班倒。沈少君他们在包保小区时，为做到关键区域有组织支撑，关键环节有党员冲锋，成立了临时党支部，鲜红的党旗在风中高高飘扬。那些日子，沈少君他们不单单引导广大居民出入小区扫健康码、行程码、体温检测、疫苗接种记录查验和组织居民做核酸，还要耐心细致地做着解释工作，安抚居民情绪，消除恐慌心理，劝导居民不信谣、不造谣、不传谣。不间断地查阅小区居民防疫群，解答居民提出的问题、帮助居民购买生活物资。渴了，喝口矿泉水，饿了，啃口面包。一天下来，虽然很辛苦，但沈少君觉得也很充实。

那天，夜班。深秋的夜晚，冷风嗖嗖。沈少君正站在小区的大门外，忽听有人叫他：“小伙子，过来。”

沈少君循声望去，栅栏里探过来一脸张。灯光下，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好像母亲般慈祥。沈少君以为，老大娘有事求助，便急忙奔过去，问大娘有什么事吗？大娘居然腼腆得扭捏起来。沈少君说：“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到你？”

大娘说：“是这么回事，看着你们挂出的党旗，大娘的心里踏实多了。这些天，你们死冷寒天地在门外站着，连口热乎饭也吃不到嘴，我就给你俩做了两碗疙瘩汤，大娘也没啥好嚼咕，喝了吧，暖暖身子。”说着，大娘从柞栏举出装有两个食品盒的方便袋，说：“别嫌弃。”

“大娘！”那一刻，沈少君浑身都是热的。

4

小区里开始发通行证了，这个通行证其实就是限行证。居民出去购买生活用品，拿着这个证出小区登记，两天出去一次，务必在两个小时内回来。

那天，天刚放亮，沈少君的姐姐就打来电话说，爸爸在家憋着难受，想去超市买点菜，没有口罩。姐姐还说：“要口罩不找你家大夫找我，你说着笑不？”

沈少君说：“爸爸和你都住在同一条大街，可能考虑你近呗。”

姐姐说：“弟妺的医用口罩多好啊！你抽时间送点过去，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啊，饭店都歇业了，每年呐，张轲过生日我都安排一顿，今年恐怕一时半会儿安排不上了。”

沈少君调笑地说：“姐，不急，好饭不怕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说：“我还寻思省点呢。不说了，透露个事，爸爸说他在电

视上好像看到了张轲了，说她戴口罩一闪而过，不敢确定。”

沈少君说：“是的，一有疫情她们能闲得着吗？”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沈少君说：“姐，我这有个电话，先不和你说了，回头打给你。还有，爸的口罩我晚上送过去。”

秋夜虽说不是寒入肌骨，但还是挺冷的。沈少君在去药店的路上，寒风还是打透了衣服，他急忙钻进药店买了包口罩，来到父亲家。正坐在沙上看电视的父亲腾地站了起来，说：“你别过来，天天扎在人堆里，你把口罩放在门外，你就站在那儿，让我看你一眼就成。”

沈少君鼻子一酸，但还是笑着说：“没事儿。我是志愿者不往人堆里扎，往哪扎？”

“不管咋说，这不同以往，还是加点小心儿。”父亲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个节呀，不是逞能的时候，志愿服务我不反对，但也要闪开身子。”

沈少君笑道：“放心吧，你看我不是好胳膊好腿地站在这吗！”

“那啥，张轲去林区了？”父亲问。

沈少君嗯了一声。接着说全县医护人员都到抗疫一线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说：“大晩上的，多穿点。走吧。”

疫情到了非常时期，我从手机上看到，全县上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联防联控，严防死守，打响了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的人民战争。在这场战役中，县委、县政府领导及时调度，冲锋在前。一切都是为了全县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那些日子，总有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微信里铺天盖地全是抗击疫情的信息：市长来了、国家卫健委领导来了；外省的、外县市的医务人员、警察、志愿者来了一批又一批，抗疫物资也一车又一车地抵达苏城。那时候，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风雨同舟，什么叫守望相助，什么叫对生命的尊重。他们不顾个人安危，主动请缨，义无返顾冲向上“疫”线，更多的是人民至上的生动体现。

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一直忙到夜里的张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向外遥望。这本应该是个浪漫的秋夜，几盏孤独的路灯在雨中散发着微弱的青光，这个秋夜真的很漫长。

张轲告诉沈少君，就在刚刚，她看到从校园里走出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学生，正排着队向那排停靠在路边的大客车走去，那么孩子居然鸦雀无声，他们中间大的十几岁，小的八九岁，有的可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他们在冷风凄凄的秋夜里或低头前行，或偶尔转头寻找父母的身影。他们将被送往哈市集中隔离进行医学观察，家长们则站在远远地方目送着孩子，看上去是那样的揪心。随着客车缓缓启动，家长们依旧像钉在地上的钉子，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秋风中，久久不肯散去。

张轲哽咽了，停了一会儿，她问老姑怎么样？那声音似乎从遥远时空传来，微微弱弱的。

沈少君说：“你放心吧，没事，只是……”

张轲急忙问沈少君：“咋啦？”

沈少君说：“没事，老姑只是老叨咕她的黄豆还没收呢。”

张轲：“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说。”

沈少君说：“我没在家，我正在小区值班，得晚上十二点换班呢。”

张轲迟疑了一下：“哦，那行，你多给老姑买点吃的。”

沈少君说：“你放心吧，老姑你不用惦念，有我呢，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张轲说：“你也是，这次疫情来得太凶了。”

沈少君本想再嘱咐嘱咐，但还是挂断了电话。沈少君知道她作为医务人员，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沈少君站在值班的小区门口望着静静的秋夜，唯有路灯下的美人松在夹杂着病毒的冷风中顽强地挺立着。他仿佛看到了张轲正在那血与火的战场上与病毒在较量，禁不住眼睛居然湿乎乎的。

5

那天，我在超市里碰到了沈少君的父亲，自从搬到了楼上，邻里间相互来往少了，别说不住在一个小区，就是住在一个小区，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面。他抬起胳膊，跟我碰下肘。

我说：“行啊老哥，还挺赶时髦的。”

他说：“非常时期，咱们帮不上啥忙，但咱们不能添乱不是，还是小心点好。”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拱了拱手准备去买菜。

他又问我：“你整天舞文弄墨的，这节骨眼儿，没写点啥？”

我一下子语塞了。只觉得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天还没亮透，老姑就起来了。看着老姑五脊六兽的样子，沈少君的心里也很难受，若不是为了给他们送鸡蛋，老姑也不会困在这儿。庄稼人指望着就是地里的庄稼。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收到家里就是钱，眼瞅着黄豆要炸荚了，搁谁不着急？可是，急有什么用呢？

沈少君的手机也一直不停地在充电，唯恐一旦手机没电错过张轲的电话。这几天，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都是转发的疫情消息，唯独张轲没有任何信息。沈少君是完全理解的，也知道这是情理之中，但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

仲秋的苏城，虽说不是很冷，但还是让人感到瑟瑟寒意。沈少君走出值班房，一直在小区的大门外徘徊，秋风又起，偶有树叶飘落在他的肩头。

今天交接班很早，是晚上八点。沈少君想到老姑还没吃饭，便买了点涮品和蘸料，准备和老姑涮顿火锅，让她尝尝炭火锅的纯正味道，也驱驱他身上的寒意。沈少君拎着食材急忙往家赶，就在打开防盗门时，觉得与往日不一样，以往听到开门老姑总是拥在门口儿。屋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喊了两声老姑也未听到应声。沈少君急忙开灯，放下东西四下寻找未果。老姑去哪了，难道是回了乡下？五六十里的路程，不通车怎么回？沈少君马上下楼去小区寻找。小区很大，多层、高层住宅楼就有二十几栋。整个小区绿华园、健身场、休闲广场翻了个遍，也未见老姑的身影。沈少君真的有点懵了。老姑！老姑！他站在小区的广场上扯着嗓子喊。

就在这时，包保小区的喇叭响了，说有老人找不到家了，现在门房值班室。再说一遍……

沈少君急忙跑到小区大门口的值班室，见到了老姑。

老姑泪眼汪汪地说：“我下来做核酸，寻思在小区里溜跶溜跶，走着走着就找不着家了。”

沈少君鼻子一酸，但还是笑着说：“没事儿啦，走，回家吧。”

老姑接过沈少君递给她的暖手宝坐在沙上，沈少君打开电视让她看，便忙活着洗菜、点火锅。

吃火锅时，张轲打来视频电话，说想看老姑一眼，沈少君把电话镜头对准老姑，老姑居然抽抽搭搭地掉起了眼泪。

张轲问：“怎么了？”

沈少君怕她分心没告诉她老姑走失的事，只是说老姑惦念她的黄豆。然后说：“没事的，你不用惦念。保重。”

张轲说你也是，就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沈少君知道，此时的张轲定满眼泪水。

月亮，似乎带着忧伤悬挂在布满阴云夜空中，像只放大的眼睛挣扎地在阴云的缝隙中静静地注视着大地。灯火阑珊的小区静得出奇，只有手提喷雾器的工作人员在缓缓地喷洒消杀液，孤孤单单地在楼宇下穿梭。偶有婴儿的哭闹声从楼上飘出，让我感觉仿佛是从遥远的田野里传出的蛙鸣。

望着外面的阴乎啦的夜空，老姑叨咕着：“家里的黄豆还没收呢。这天要晴起来，黄子怕要炸荚了。”

每年的八月节前后，老姑总是抢先往回收庄稼。十几亩地，一刀一刀往下割，差不多要收上十天半月的。

“这是咋说呢，这疫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正要农忙了，你来凑热闹，这不耽误工夫吗？”老姑跟沈少君说：“啥时候能让我回屯子呀？”

沈少君就跟她讲，这不好说，现在疫情正在吃紧，拐点还没出现。

老姑很是无奈地坐回沙发上。

6

窗外，细雨夹裹着零星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雨是后半夜下的，整整下了一两个时辰，开始雪花被水打得稀碎，有的还未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雨滴，渐渐的雪花耗尽了，只剩下冰凉的雨丝。我打开窗户，一股湿漉漉的冷风吹进来，多多少少有些寒意。

该来的不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天，沈少君父亲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由于沈少君他们在包保小区的工作中，不幸接触了毒病携带者。致使整个小区包保人员作为密接者被集中隔离进行医学观察。沈少君他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那种感受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味道。

我买早餐回来，正碰上穿着防护服的沈少君。见他拉着箱子踟蹰着朝小区外的大巴车走去。我知道那是接送隔离人员的专用车，看着他犹疑，要走不走的样子，真的挺揪心的。

大巴车载着沈少君他们沿着临江大道急行，松花江的波涛翻滚着向车后奔涌着。沈少君想起了那首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我们算什么？上了战场一枪没放，就负伤退下了战场。车上的每个人都穿着防护服，看上去心情都很沉重。一路上，谁都不说话，那一刻车里的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

终于到达了酒店，工作人员引导沈少君他们测温、采集核酸样本……这一切结束后，沈少君进了房间，一头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少君被一阵敲门声叫醒。门外，有人说，送餐了，自己开门取。沈少君看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突然有一个重要问题，让沈少君不知所措。老姑作为密二，也需要居家隔离。老姑年龄大了，居家隔离不会用电锅，不敢用煤气灶，怎么办？沈少君真的懵了。

正在这时，沈少君的手机突然响起，看来电显示是居民委的张姐打进来的。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以为老姑出了什么事儿，急忙接起电话，张姐告诉沈少君：“你放心，姑姑的三餐我们组织志愿者送去了，你就安心隔离吧，姑姑的事你不用惦念。”

那一刻，沈少君的泪水奔涌而出。

张轲常常发来信息，询问沈少君核酸检测结果，叮嘱他要坚强，调整心态，在房间里多锻炼身体，加油，加油，加油！

几天后，小区解封了。

我算了一下，从中秋节开始仅仅用了十天，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无新增病例，出现了拐点。从中秋节到重阳节，仅仅二十几天，经过全县党员干部、广大医务工作者、人民警察、志愿者的共同努力，这场全县的疫情阻击战、防疫战、歼灭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全县新冠肺炎疫情确诊病例清零！

那天，沈少君刚吃过午饭，张轲在电话里跟他说：“咱们胜利啦！”然后就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微信提示音一直在响，沈少君打开一看，是被隔离的同事们发的一个胜利表情包，还有发射礼炮庆祝的！

三天后，沈少君他们解除了隔离。

“我们胜利啦！解封了！”沈少君告诉老姑。

老姑向门后张望，沈少君知道她在寻找张轲。

沈少君告诉她：“张轲辙了回来，她们在一线工作，需要隔离观察，过天就回来啦。”

“我能回家了？”老姑试探地问。

沈少君说妥妥的，便开着车去送老姑。

车从苏城出发，一路向北。

一路上，路两侧的农田里收割机轰鸣着，农民们正在抢收庄稼。

老姑说：“九月九大撒手，搁往年庄稼早就收拾利索了。”

沈少君说：“现在霜来得晚，秋收正是火候。”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老姑居住的屯子，刚要往屯子里拐，

老姑说先去地里看看吧。沈少君问咋走？老姑说到前边儿岔道往里拐。沈少君按照老姑的指点，车子拐进去不远，老姑从车里往地里张望，她突然妈呀一声，喊：“停！快停下！”沈少君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回头看老姑的脸都白了，跟头把式地下了车，站在地头儿，哭喊着：“黄豆，我的黄豆呢？”

沈少君急忙下车，问老姑怎么了？

老姑哭着说：“我的黄豆，我的黄豆咋没啦！”

望着有点灰白又偏像草黄的豆茬，齐刷刷地裸露在黑油油的土地上，沈少君也不知所以。便自言自语，还有偷庄稼的么？就是偷也不能这么绝吧，一垄没剩？

听沈少君这样说，老姑哭得更厉害了。

沈少君正不知所措，就听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村主任二良子。他正开着收割机收割黄豆，收割机到了地头停下，二良子便跳下来跟老姑说：“婶子，回来了？”

老姑就问：“二良子，我的黄豆咋没了？”

二良子说：“婶子，你别着急，是这么回事儿。按县防指要求，动员农业合作社和有大型收割机的农户，成立了金秋突击队，专门为在外打工回不来的和被隔离观察的农户抢收庄稼，保卫丰收成果。村上知道你被困在县城了，回不来，你又没手机，也联系不上。眼瞅着豆荚要炸了，我就开着收割机给你收了，豆子都装进袋子里，在村里的仓库呢，回头我给你送家去！”

老姑像个孩子似的，擦擦眼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这点儿地，差点没把我急出火连症来。”

沈少君说：“良子哥，你可真行啊！”

二良子说：“咳，这算啥，一共十几亩地，也就是一走一过就收了。谁还没有个不凑手的时候？”

二良子说：“兄弟，这刚解封，疫情防控还不能放大眼汤，就不留你吃饭了，等下回，下回我陪你好好喝两口！”

沈少君说：“不的，也不能喝，我这开着车呢。”

二良子拍拍沈少君的肩头说：“也是哈。下回，下回住下，一定一醉方休。”

沈少君说：“一定。”

这些事情是沈少君的老姑后来告诉我的，其实沈少君的老姑是我远房的表嫂。